在祁連山腳下時，窗框是山的畫框。目光所及，永遠是那連綿堅硬的山體，像大地蜷起的、青灰色的脊梁。光伏板陣列仿佛就鋪展在山腳緩坡與戈壁的交界處。那景象極為奇特——一邊是億萬年的地質(zhì)沉淀，一邊是人類嶄新的藍色圖騰。清晨，太陽必須費力地爬過山脊，才能將光潑灑下來，于是光伏板的蘇醒是隆重的、有儀式感的，像被依次點燃的藍色火焰。傍晚，山影會早早吞沒它們，廠區(qū)的燈光次第亮起，猶如墜入山腳的一片星河。那里的世界，是垂直的、有重量的，連風都帶著碎石與冰雪的氣息。

如今，在平原，窗框是地的畫框。推開窗，視線“呼”地一下被拉平、推遠，直到與天際線融為一體，毫無阻礙。這里沒有山告訴你邊界在哪里，只有麥田的綠、秋收后的褐，以及遠處村落淡淡的煙靄，無邊無際地鋪展。巨大的白色風機，便成了這平坦畫卷中最具現(xiàn)代感的筆觸。它們不像山腳下的光伏板那樣匍匐于地，而是昂然站立，用旋轉(zhuǎn)的葉片與高空的流風握手。

環(huán)境的改變，細致入微地重塑著一切。在祁連山，我們每日盯緊的是日照角度的分毫變化，深夜擔憂著春寒中板面積雪的消融。而在這里，平原的風成了我們心跳的節(jié)拍——我們反復推演風速的曲線，警惕著冬日濕氣在葉片前沿凝成的鋒利冰凌，側(cè)耳傾聽那穿過塔筒與槳葉、變得低沉而陌生的風的嗚咽。

山間的靜謐，是那種被厚重巖石包裹的寂靜，只聽得到風聲和自己的心跳；平原的靜謐，卻是開闊的、流動的，夾雜著遠處隱約的犬吠、農(nóng)機聲響，以及風穿過葉片時那低沉而恒久的“嗚——嗚——”聲，那是平原的呼吸。

最不同的，是對天空的感知。在山里，天是被山形裁剪的不規(guī)則片段，云朵仿佛觸手可及，從山后翻滾而來。在平原，天空是一個完整的、巨大的穹頂，云彩成群結(jié)隊地從地平線一端走向另一端，氣勢恢宏。光伏板仰賴的是那片被山巒定義的天光，而“風車”捕捉的，正是這穹頂之下自由穿行的力量。

從收集垂直傾瀉的“光”，到捕捉水平奔流的“風”，從面對永恒的“山”，到守望無垠的“原”。我的窗戶，仿佛成了兩個偉大自然劇場的換票口。風景截然不同，但那份將自然之力，轉(zhuǎn)化為點亮人間燈火的使命，卻在這扇窗前，完成了無聲的接力。我不再只是眺望，更像是站在了一個巨大轉(zhuǎn)換器的觀察口，看著天地間的古老能量，被我們以不同的方式，輕輕接住，妥帖安放。